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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人说：“儿时的回忆是美好的”，我的童年也是如此，晦涩、冲动、茫然。儿时的家在东北山区农村，附近的孩子年纪都相差无几，平时几个小伙伴聚一起玩的那是昏天暗地、日月无光，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管。一到天黑的时候，来自各家大人的呼唤声便此起彼伏，响彻洞天。在外面打闹的孩子们或是被大人揪着耳朵、或是被掀着脖领儿、或是被扯着背心儿，怀着极不情愿的心理回到家中，儿时的一天就算告一段落。     每年一到清明，孩子们总是很早地被大人们叫起来，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爬山采艾蒿，回来插到自家门前或者搭在房梁上。当时并不知此举是何用意，总之在孩子们的眼里是无所谓的。与现在不同的是，当时的我很懒散，喜欢赖床，四五点钟正在炕上熟睡，根本就起不来。印象中仿佛也去过，依稀记得只有两次。     孩子们中间起的最早的就是春茹，每年这个时候第一个“掀起了我的被窝来”的也是春茹。春茹比我大两岁，干瘦的身板儿但有一副大骨架，标准的瓜子脸但长满了疙瘩，拥有稚嫩年纪的他看着要比平常的孩子老相很多。孩子堆里，数他和我的关系最铁。每次清明他来我家，我总是爬在炕上推脱不去，他每次都是等了好一阵才泱泱走开。但是每年清明一出门，就能看到篱笆和木门缝里插着一束绿绿的艾蒿。     春茹其人相当有意思，在他的身上总会发生一些看似不可思议的事。有一年过年放炮，孩子们都穿着新衣服兜里揣满鞭炮出来玩，记得那时候流行一种名叫“魔术烟花”的炮，花炮没有什么危险，在地上转起来五颜六色甚是好看。别的孩子都是在地上放，春茹却用手抓着炮，点着了往天上一抛，花炮在天上呼呼地转了一圈，变化出一个种未知的飞行轨迹。孩子们都被他的这种玩法震撼了，回想起来，当时春茹一抖手，歪着脖子得意洋洋地看着甩出去花炮，那NB样儿现在还历历在目。不料春茹还没得意多久，其中一个花炮从天而降，正落进了他的领口，东北冬天里都穿棉袄，当时他还嘿嘿地站那傻笑，我们都傻眼了，一伙人马上冲上，肩窝被扯开线了，扣子被扯掉好几个，扒开棉袄一看，花炮正在呼呼地冒烟儿，棉袄的中央被生生地烧出一个大黑洞。后来听说春茹回家被他娘狠狠地抽了一顿笤帚疙瘩，以后过年再也没见他兜里揣过“魔术烟花”。     还有一年夏天，娘把我从炕上唤醒，告诉我春茹进医院了。我问为啥？娘说天儿热，春茹从外面回家，看到桌上有瓶饮料，一口气就给喝了，谁知道里面装的是农药。据说春茹娘说，春茹人一喝完还走到屋里问这可乐味道咋不对呢？说完晃晃悠悠地昏迷过去了，结果不言而喻，直接送往镇上医院洗胃...     春茹很楞，常常一句话说不对付了就和对方打起来，那时候他身子骨弱总是被打。可是他天性倔强，也可能因为他是家里唯一的独苗儿老疙瘩，平日里被宠惯了的缘故。在被摁倒后从不服软儿，我们怎么拉都不行，谁拉他跟谁急，嘴里还总骂骂咧咧的，结果每次都是一顿胖揍、结束战斗。     我们村里没有学校，孩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只能去几公里外的镇上念书。小学的六年对春茹来说是不平凡的六年，在学校里打出了名堂，六年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，能打的全打了个遍，他的身体也在屡次的战斗中茁壮成长起来，学校老师屡次上门劝退，春茹爹娘每次都好言劝慰，笑脸相送，承诺下次再也不会了，回过头就给春茹一顿老拳。无奈江山易改，春茹不改，没几天老师又领着受伤的学生找上家门...经过统计分析我断言，春茹上学的时候，班主任每月家访的次数大约等于每周为学生教课的时间。     我和春茹不在一个班，可是每天放学都一起回家，当时放学后从镇上走到家大约一个半小时，我们约定好了一个胡同口，那儿有块大石头，我们称之为“老地方”，每天放学不见不散，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小学毕业。我这人小时候比较老实，很少惹事，就是学习不好，每次榜单下来总是倒数几名，当时班级里总有几个同学一下课就奚落我，说些诸如“农村的孩子就是笨...”的讥讽之言。后来春茹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事儿，过了几天放学后，找了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把那几个全撂倒了，第二天下课那几个同学在我面前出奇的乖巧。 记得那一天我在老地方等了好长时间，才见他晃晃悠悠地拐出来，腮帮子上有块大大的红印子，我问又跟谁打了。他说是那是擦伤。现在分析起来，春茹颇有黑社会大哥的潜力。在他的势力下，我小学的六年没有被人欺负过。当然，春茹也在一片血雨腥风中度过了他的小学六年，随后，春茹因为家境问题辍学了，举家迁到了更远的农村。他搬家的那天我刚好度完暑假从姥姥家回来。走到胡同口，正看到他爹和别人抬个大木箱搬上马车，春茹一个人正拿个包袱从屋走出，他也看到了我，我走过去跟他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，他把一副木头做的弹弓送给了我，那天心情很不好，不知道是因为第二天就要开学的缘故，还是春茹走的缘故，我在炕上折腾一晚上。后来我家也搬到了镇上，随之失去了春茹的消息。     高中的一天中午回家，娘对我说，今天在街上遇见了春茹娘，头发全白了，感觉老了很多（母亲和春茹娘同岁）。随后娘又告诉给我一个噩耗：“春茹死了！”听春茹娘说，小学毕业的春茹在家里终日晃荡，没个正事，时间长了呆不下就去了城里打工，整天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。有一年春茹可以当兵入伍，别的都打点好了，但是在检查身体时，部队的一眼就看到春茹那两条胳膊上全是烟疤，直接就把人退回来了。后来又不知怎么的，春茹在城里染上了毒瘾，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买了。春茹妈整天在炕上哭，春茹爹气的整天喝大酒，得了脑血栓瘫了。再后来，就听说春茹因为走投无路卧轨自杀了。这事儿春茹娘也是听别人说的，所以就一直瞒着春茹爹，家里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，对于一个年过半百的父亲来说实在是承受不起，男人其实在某种意义上说要远远比女人脆弱。其实，童年那些玩伴儿，除春茹外，还有因为杀人被判死刑枪决的，也有出车祸意外身亡的，还有为生活所迫流落他方的不知去向的...     不知为什么，一想到这些心里总是不是滋味，对于病人来说，健康是幸福；对于囚犯来说，自由是幸福；对于老人来说，儿孙满堂是幸福。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东西，是唯一的。他清清白白地来到世间，无论生前做过什么，或对或错、亦正亦邪，等等...离开的时候谁也无法带走、无法挽留。我突然想到，当我们沉浸在缅怀逝者的伤感中时，想着他们生前的那些恩怨是非、情感交错、成败得失，不知那些亡魂是否会因此得到解脱呢？我不知道，也许当我能够将平淡的生活转化为对人生的思考时，我会想通。     2006年春节是我工作后回家过的第一个年，在家呆着的时候我托村里人给春茹家捎去了伍佰元钱，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。     又是一年清明节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每当这个时候，我总是很早就醒来。想起自己农村的家，想到那排杨木篱笆和那扇斑驳陆离的木门，仿佛看见上面插着那束绿绿的艾蒿...     彼采艾兮，一日不见，如三岁兮！斯人已逝，以此咏怀。